我們的學生一點都不差，為什麼反而這麼害怕失敗？細想後完全其來有自．儘管PISA結果讓東亞的教育顯得有些亮眼，儘管PISA結果讓許多西方政府開始向亞洲國家取經，還是常常聽到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詞被用在這結果上：為什麼15歲的亞洲學生這麼優秀，但現在放眼望去世界的領頭企業還是被西方霸佔呢？
PISA 2018評量結果在2019年末發表後，除了一如每次公布後的各種誰贏了誰，誰又退步了等等淺且短的波瀾外，深入專業的教育成效分析比較也終於在2020年陸續釋出，帶到德國的PISA 2018結果前．讓我們先從一些既定印象說起好了。
那些難以被打破的東西
西方和東方世界的教育，在許多人眼中一直是極與極．在他們的觀念裡，亞洲的孩子每天面對著堆積如山的考試和作業，撇開學到了多少不談，更重要的是因時間壓力而被忽略的21世紀必備高端獨立思考和協調合作能力．相較之下西方國家的孩子有更多學習自主權，對新知充滿熱情，對未來充滿願景．其中德國教育例如四年級就開始的學校分流制度或是完整的技職教育體系等，更是很多亞洲人思維中充滿遠見的典範．所以，亞洲式教育該被淘汰了嗎？向西方教育靠攏才是生存之道嗎？其實不盡然，甚至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因著國際化，人與人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交流日益緊密，“向西方學習”以及“向東方學習”已成為兩股不斷加速的趨勢．亞洲，尤其是東亞國家的人們深知自己以考試為導向的教育體系正在抹滅孩子的創造力，降低孩子的自信心．因此我們開始重新定義何謂成功的教育，比起直接灌輸知識和背誦式教學，各國正努力尋找轉型成以學生為中心，以探究式為主體的教學方法．相反的，許多西方國家正因著東亞國家在國際測驗上突出的表現而開始追捧“亞洲式教育”．原本以尊重孩子潛能，適性教學的行行出狀元分流制度聞名的德國，也正走向“文理中學等級高於技職體系“這種偏向東方思維的路．學校學習的時間正在延長，課程內容正在同質化，作業正在增加，核心科目的測驗標準也正在提高，家長對於學校和老師的想法也正在改變．
這樣的東西方相互推崇和仿效背後涵蓋了難以道盡的原因，其中一個核心的因素便是從2000年開始的國際測驗PISA，它量化各國的教育水平，透明化各國的教學成果，同時激起了更多不同體制間的反思，仿效與學習．
先從什麼是PISA談起：
PISA，跨國評估學生能力計畫，全名Programme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是一個由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針對全世界15歲在校學生學習水平所籌辦的測試計畫．這個計畫旨在評量學生參與社會所需的關鍵知能，以國際比較方式提供各國整體教育成效資訊，進而作為各國調整教育政策的指標參考，最早始於2000年，每三年進行一次，開辦至今已是目前全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國際學生學習評價項目之一．
PISA分為三個領域，數學，科學以及閱讀能力素養．三領域間輪流成為擴大研究的主測領域．例如PISA 2018的主測領域為閱讀，除基本評量外，也分析了性別差距，城鄉差距，閱讀喜悅度等等．PISA採素養而非成就取向．它參酌各國課程內容，以貼近真實的情境評估學生檢視，解釋和解決問題時，應用所學知識與技能進行有效分析，推理和溝通的能力．此外，他的調查範圍其實相當廣泛，還包括各種學習態度，心態等等．
首先，我們看看PISA 2018的三領域評量結果（僅列平均以上的國家），排名是依照閱讀成績依序列下，假如將數學和科學獨立出來排序的話，更會發現東亞國家幾乎全員領先眾國．2000年是PISA的開始，也可以說是西方教育烏托邦這個粉紅泡泡開始被戳破的起點．
PISA 2018分析下的德國教育現況：
PISA Shock是在德國響叮噹，且至今引以為戒的名詞．2000年的德國早已是經濟強權，也是無庸置疑的已開發先進國家．卻在第一次PISA評比發表後，因為教育水平低於世界平均的殘酷事實而引起學術界以及一般大眾一片譁然，各邦自擁的教育制度決策權所造成的學生成就差異也成為討論的中心．德國開始了一系列教育改革，如統一的中學畢業會考，PISA成績也逐次向上爬，德國15歲學生們在18年後的現在，有哪些不同呢？
在PISA 2018，德國學生閱讀和數學能力略高，而科學則顯著高於世界水平（但相較於前幾次的評比有些倒退的趨勢）．整體而言已有穩定優於世界平均的教育成效且學習幸福指數是令人滿意的．之中更需要被重視的其實是依然薄弱的社會滲透性，換句話說，德國學生的教育水平至今仍有很大一部分取決於學生的家庭背景．以這次的主領域閱讀為例，學生們的學習成效和家庭背景之關聯，緊密度遠高於世界平均，情況甚至比2009年更為嚴重，來自社會底層的孩子們要透過學校改善閱讀能力以達到平均或以上的水平，對德國的教育來說依然是個沈重的挑戰．
有些人將這難以改善的問題歸因於近年來不斷上漲的難民量，也有些人歸因於德國特有的學校分流制度底下的學生資質差異．這兩者是德國近年來十分棘手的問題，其中牽扯之複雜卻不是用提高教育預算，增設補救教學或是淘汰分流制度等一兩個修正方針便能一勞永逸，也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尋得解方．以這次的PISA結果而論，雖然整體教育已成功脫離PISA Shock的陰霾，人文之間的問題仍有待各種嘗試溝通與解決．
害怕失敗指數
PISA 2018另一個值得被關心和討論的是害怕失敗指數，在這項評比中台灣和德國分別在正與負的兩端．德國害怕失敗的指數為負（也就是他們不怕面對失敗），而台灣卻是全世界最害怕失敗的國家．那些學習成效名列前茅的亞洲國家中，許多也在這項指數與台灣緊緊相隨．這項分析的問題是像這樣的：當我失敗時，我會擔心他人對我的看法; 我害怕自己沒有足夠的才能; 會讓我懷疑對未來的計劃……．簡單統整起來，德國教育底下的學生，認為正面迎接困難就算會失敗，那個過程也絕對是學習的最佳時機，這只是學習必經且必要的路罷了．反觀台灣學生，或許沒有人能真正解釋出一套為什麼會害怕失敗的說詞，但循著這幾個問題的脈絡看來，相較於德國等大部分西方國家，我們的孩子好像把學習上的失敗和自我價值緊緊的綁在了一起．害怕失敗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為了不想失敗而竭盡全力，有何不可？但當失敗和自我價值被畫上等號時，孩子開始選擇保守，放棄獨立思考和面對挑戰的勇氣，偏偏，這是21世紀最需要的東西．
我們的學生一點都不差，為什麼反而這麼害怕失敗？細想後完全其來有自．儘管PISA結果讓東亞的教育顯得有些亮眼，儘管PISA結果讓許多西方政府開始向亞洲國家取經，還是常常聽到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一詞被用在這結果上：為什麼15歲的亞洲學生這麼優秀，但現在放眼望去世界的領頭企業還是被西方霸佔呢？亞洲學生之所以PISA考得好，不都因為是我們從小最擅長的選擇題嗎？每一個疑惑和論點必有它的可討論之處，但這些聲音其實隱隱地道出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們不能就好好承認，對！我們的15歲孩子是優秀的！他們是有競爭力的！他們是值得被認可的！好多學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而學，為什麼而努力，或許不是因為他們走在錯誤的路上，而是因為他們用心了，拿出成果了，卻得不到應有的肯定．我們常常覺得稱讚太多，孩子眼睛會長到頭頂上，不知天高地厚，所以總是反著來，但知不知道這樣的思維犧牲掉多少建造他們自我價值的機會．
哪國的月亮都不圓
近年來許多文章或大眾媒體總是倡導著學校培養學生獨立思考和創意的重要性，也藉此表明著傳統東方教育的過時．很多人都說我長大後再也沒有用過三角函數，也不記得哪個戰爭在哪一年發生，更不用說化學元素表裡到底有誰，以前花時間學這些真是浪費！對！我也被幾近填鴨式的教學追趕著長大，我也為著那些煩人的課本內容無數次的哀嚎過．但住在德國的這幾年讓我有很深的確定，那些我們覺得不斷反覆的無意義灌輸和背誦，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好大一部分滋養了我們的內涵，助長了我們的競爭力，我們其實默默懂得很多他們不曾學過的東西．
在德國讀書的日子裡，碩士之餘也走進過不少國中小教室做研究，這裡的學生學風的確更自由，在課堂中有更多的討論機會，也更勇於發言，這樣的教學環境賦予了孩子們更多時間思考及探索，也更能培養他們成為具有創造力和合作性的個體，但卻非常耗時．如果用同樣的時間長度相比，累積起來的知識廣度自然不及我們的學生，有些人會說，有什麼關係，現在是創造力當道的年代！但我們都不要忘記，沒有知識何談創意（Without knowledge there can be no creativity），創意需要慢慢練習，知識更需要長時間累積，儘早培養孩子21世紀技能不代表我們要丟棄掉傳統教育幫助孩子慢慢累積起來的珍貴內涵，他們其實是相輔相成的．
教育是以未來為導向的一門專業，為的是讓孩子能找到價值，激發潛能，習得未來立足所需的技能，成為在社會中負責任的公民，這便是教育最核心的目標．不是向德國看齊就有用，東方教育也不會是西方教育的解藥．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是千古不變也是最正確的道理，因著國家，文化和趨勢，教育方針並沒有真正的對與錯，也沒有優與劣，我們可以欣賞誰但不需要羨慕誰，因為就是每個國家自己的那些陰晴圓缺，才得以完成獨一又多樣的這個世界．
